檀奴(重生) 第45节
  漆黑的环境,交织的雨幕,几乎给歹人犯案造就了最佳时机。
  越清宁深深吸了口气,明白此刻身处的险境,只怕是凶多吉少,雀铭还没有回来,这种情形下,她两个身娇体弱的女子根本不会是那人的对手。
  不过霎时的静默里,对面那隐在树丛中的歹人突然吹了声口哨,悠扬的带着长长尾音的调子从咫尺之隔的漆黑雨帘里传来,吓得两人紧紧抱在一起,互相攀握着的胳膊也颤抖不停。
  青珠吓得魂不附体,还以为是什么鬼神显灵,嘴里念叨着求菩萨保佑之类的胡话,越清宁却在近乎抑住呼吸的困窘中清醒。
  那人尾随她们,要的不过是欺辱女子,而在两人中,自然是她这个锦衣玉食养出来的官家小姐有更大的诱惑。
  她无措的望向山下,那边连个影子也没有,更觉穷途末路无所指望。脑子乱做了一团浆糊,但她出于求生本能拔掉头顶的银钗,塞进青珠手里,沉声掐住她的肩要她镇定下来。
  “等下我跑出去,他定是要来追我,等他抱住我,你用这只簪子刺他侧颈,记住!一定要用力刺下去,滕姐姐说过颈脉脆弱,若是能置他出血,我们便还有一线生机!”
  青珠哪里听得到自家小姐说的这么多话,她只听到小姐要自己跑出去引出这人,顿时淌着泪哭得整张小脸都紧张的皱在一起。
  “不行!姑娘万一有什么闪失可怎么办?我来引开他,小姐只管自己跑下山去再找人来救我。”
  越清宁被她哭得焦心,不说她跑出去能不能引开歹人,就说真的骤雨倾覆辨不清是谁,她若是真的不管青珠一人逃走,回来之后能不能见她活着还难说,总之歹人定是不会放过了留下的那人。
  “别哭了!现在不是你我推辞的时候,我身上穿得比你华贵,歹人定然不会放我离开,只有这个办法能保住我们两人,你要听我的好不好?”
  夏日里风云莫变的天气最是难以捉摸,越清宁仰望着豁出道口子的天幕,心中默念着雀铭,好似无形中给她添了半分力量。
  她迈出步子置身雨中,也不管大雨浇打的她浑身湿透,仓皇的朝山下的位置拼命奔跑。
  大雨浇打的石阶较之平常更加光滑,她又是惊慌的不择路,才下了三四十阶,一个不注意狠狠崴了一脚,从石阶上就这么滚了下去。
  幸好每六十阶有一平台供行人暂缓,越清宁滚在平台上,摔得全身上下没一处不疼。
  那声音却不紧不慢的在雨中越靠越近,她喘息着好一会儿,在连天的大雨里仰起头,雨丝浇打的她几乎睁不开眼,但出现在面前的那个狰狞可怖的面孔怕是一辈子也忘不掉。
  他似是草寇,耳鬓一道狭长的伤口直达右眉,将他这张脸分作了两个部分。
  上半张勉强看出像个人形,下半张脸却啐着一口黄牙,满脸横肉像是常年杀生的屠夫一般,伸手便来摸她的下巴。
  越清宁猛地躲开触碰,被他吓得魂不附体,又往他身后瞧,压根没瞧见青珠跟在她后面如计划一般行事,她面如土色悲从中来,想到自己会被这样的凶徒侮辱还不如死了痛快。
  伸手便将藏在发间的玳瑁梳篦拆下来,磕在地上露出尖角。
  那歹徒见她这小女娘能有如此骨气,又望她散下的墨发被雨浇打的黏在身上,恍若水妖一般怒瞪着他,那股子骄傲劲儿更叫人几欲摧折。
  愈发藏不住贪念,握着妙娘纤细的小腿将她扯到身下。
  “不要挣扎了,今日过去,美人可还有大好的日子可过,不比我这刀尖舔血的日子,伤到了自己可怎么好?”
  说着压住她的细腕,要将她手里的碎片抢过来,越清宁惊叫,愤怒着叫他滚开。
  这人听了非但不生气,反倒称她叫得妙,一手将她手里的东西抢了去丢在地上,见她悲戚戚的哭叫更是起了兴致,这就要低头欲将她拦腰抱起。
  “你这歹人去死!”
  半掌长的银簪一下子没入半截,但没刺在侧颈,反倒是扎在了他背上。
  越清宁心下一凉,直道这次逃不脱了,见他怒意横生要去抓青珠,连忙勾住他衣袖不让他回身,青珠也在此刻拼了命的拿身上东西往他脸上招呼。
  两人这么一来一回的乱抓,竟真起了些效果,将这歹人打得满脸是血。
  他大概也没料到这娇娇弱弱的两人能有如此能耐,怒不可遏的甩飞了青珠,背手拔了后背插着的簪子,就要给身下挣动不停地女娘一个教训。
  越清宁被雨浇得睁不开眼,恍惚中只瞧见他拿了什么往自己脸上狠扎。
  此刻说什么也来不及,她甚至没有时间想象毁了这张脸,往后日子该如何过,两手仓皇的向上抓去,几乎是下意识的挡住了头。
  然而意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如期而至,脸上连绵不断的雨也停了。
  她睁开眼,只能瞧见疾奔而来的那人,战栗腾动的胸膛。
  未来得及细思,雀铭暴起,夺过掌下紧捏着的银钗,向着那歹人右眼狠狠插了过去。
  一声惨叫加之喷溅在空中的血污,溅湿了她的眼睛,越清宁偏头躲过,却忍不住在一声声的闷响中回头。
  歹人本还凄凄的告饶,但很快就不叫了。
  不过两步的距离,雀铭疯了一样将拳头砸在那人脸上,一下接一下,眼中崩裂的是她从来不曾见过的悚然疯狂。
  满地的血污如同朱砂浸染画卷,而她与雀铭都在这幅画里变了。
  第45章
  没被歹人怎么样,反倒被他近乎疯魔的样子吓得大气都不敢喘,人已经没了动静,他却还不罢手,本是同她一样年纪的少年,不知哪里来的力气,能将高他半头的歹人死死钳制在身下。
  雨渐渐小了,每一拳带出的猩红,随着雨珠淅淅沥沥的溅在石阶上。
  那人已经被打的不成人形,可雀铭还是攥住插在他右眼的银簪在骨肉里狠狠一转,听着那人昏迷却又因痛苏醒的惨叫,他脸上怒瞪着的双眼几尽于癫狂。
  越清宁实在听不下去,她刚滚落下来又被歹人掐了半晌,此刻腿麻的站也站不起,几乎是手脚并用的将自己支起来,叫道。
  “住手!”
  他听了,动作有一瞬的停顿,却并未真的住手,借着背对着她的姿势,双手将那歹人脑袋抱在怀里,双臂用力硬是将人勒得没了声息。
  “雀铭……”
  越清宁想要他住手,想要他不要杀人,但是她太怕了,加之冷雨浇打在身上,此刻深入骨髓的寒凉无比,她没了再唤他的力气。
  垂下头,她不敢看这幅场面,却在视线中瞧见突然钻出的一个分辨不清边界的阴影。
  他几乎是爬了过来,两手撑在地上,弯下腰把自己快要压进土里似的仰视她。
  “大小姐还好吗?可伤到了哪里?”
  他说,带着无尽的后悔似的,柔柔的唤她。
  “雀铭来迟了!”
  越清宁摇头累得不想再说一句,更不想管眼下正待处理的一具尸体,雀铭好似深知她如何想的,当即道了声得罪,揽住双肩将她搂在怀里。
  “我送小姐下山,这里的事让雀铭来料理。”
  至于怎么解决,他没有说她便也没有问,只知道那天突降暴雨,山上的所有香客都挤在寺院堂屋底下,没一个人冒着雨丝去管山上发生了什么。
  这事成了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。
  ——
  大概是那时的雀铭太过能教她依靠,半辈子都待在一起的人,怎么会想到他竟然存有二心。
  也是因着这件事,即便最后他成了太子的下臣,越清宁仍没有与他彻底决裂,仍存着私心望他一切安好。
  只不过他把事情搞砸了,于是这辈子越清宁也想不到借口该如何放他。
  寿王戒台寺遇袭一事沸沸扬扬的在京城传开,所有人都猜测或许是太子所为,因着圣上将寿王放出来主管马瘟一案,太子心中不虞,设计暗害寿王,竟出动了弓箭手火烧戒台寺。
  这样大的事情,便是太子也不可能压得过去。
  隔天,皇帝便召了太子、寿王宫中议事,寿王自从戒台寺回来一直心惊胆战,连宫内诏令也不愿去,还是皇帝连下三道圣令才将人抬进了宫。
  只不过未到御书房,宫内甬道上太子早已恭候多时,见着寿王在宫里竟然还用轿,怒气横生,强行拦住轿辇,将人留了下来。
  “你这该死的病秧子!我大发慈悲留你条贱命,让你在京中苟延残喘的活着,结果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?竟然敢演了这么一出戏来陷害我!”
  太子仰头瞧着始终不肯下轿的萧恒,好似这样的姿态莫名被他压了一头,他不自在的动了动肩,厉声要他滚下来。
  不过这次的寿王好似不像往常一样对他毕恭毕敬,见他在轿旁跳脚,也不应答,反倒是压着眉头状似被吓出的病疾未愈的模样,朝着他不缓不急的念道。
  “太子殿下既想要我的命,何必牵连他人?放火烧寺的行径,这宫里恐怕只有你一人做得出。”
  他沉沉缓缓的低沉嗓音不同于常的冷静,像是二者彻底撕破了脸皮,不欲再跟他虚与委蛇。
  太子也是这时候才看清楚这萧恒的装模作样,往日恭敬不过是保命的手段,真被逼到绝境,便是只兔子也会咬人了!
  当日他的确派了人去解决越家女,这越氏时不时得跳在眼前碍眼,老太婆也似是要在她身上做文章,杀她一个小女娘能出多大的乱子,正好也能灭一灭越尚书的威风,岂不是一举两得。
  不过本就是暗杀,怎么可能如此大张旗鼓叫所有人知道他欲行的恶事。
  山上插了两个箭术超群的暗哨,为的就是在寿王面前将人射杀,也好威慑威慑萧恒,叫他不要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。
  寺门口即是第一箭,山脚下是第二箭,他老早叫人勘过,越清宁也是命大,竟然被一个小僧弥替她挡了去。
  事前早说过,此箭未成事,也便就此收手退回,谁料到那箭之后不知哪来的刺客,铺天盖地的将山寺扎了个透穿,甚至光是谋害皇子还不够,竟然在光天化日下欲烧皇家寺庙。
  这等的不顾一切,显然不是他萧恒一个初出茅庐的病秧子能策划出来的,但除了他又完全找不到第三人受益。
  萧衍此刻火烧眉毛,本没打算闹出这样大的事,就算在萧恒面前杀了人,他也有借口理由将自己摘清,但是谋害皇子的这件,他再压不住了,父皇再怎么宠他,也绝不会容忍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翻天。
  眼瞧着萧恒的轿子在面前经过,萧衍琢磨了半晌也没能猜出到底是谁在背后害他。
  二人一前一后的进了御书房,皇帝摒退众人,只留下了他的两个儿子待在里面,外围的一众侍者小心的屏息,生怕发出半点动静触怒正在气头上的万岁爷。
  果真,不一会儿的时间,御书房里传来掀翻茶几的响动,又过了一会儿,太子从中怒气冲冲的走了出来。
  半晌之后,寿王也在众人窥视的目光中迈步出了门口。
  “王萱。”
  寿王低低一声,将等在远处的王萱召到近前,俯身对他耳语几分。
  很快王萱领命而去,寿王也回了府中,此事好似就此作罢。
  然九月末,术忽使者上京,朝廷里本来一边倒的格局突然悄悄的变动了几分,早朝上,竟然有人第一次提出反对援助术忽。
  说此话的正是从凉州风尘仆仆归来的越尚书,甚至都没来得及回家一趟,带着满身的疲惫与风尘,就这样站在了百官之前,站在皇帝眼下。
  此刻,就连皇帝也不忍心对他说重话了。
  “执征,你才回来,此事不急还可再议。”
  岂料越尚书像是被撞了魂似的,连皇帝也不放过,手执笏板连连上谏,高声颂道。
  “凡百元首,承天景命,莫不殷忧而道著,功成而德衰。文贞所谏岂不如是,陛下继位二十九年,功德比之唐宗宋祖毫无逊色,扶持我大盛近三十年鼎富力强,难道如今区区一个术忽竟使我大盛屈居人下,任人宰割?臣实乃不解其惑!”
  此言一出,便是后边等着看好戏的也灰下脸来,此番言论实乃大逆不道,竟然用往昔君主无德以致亡国来谏言。
  皇帝的脸色霎时变得极其难看,立在堂下的臣子们也大气都不敢喘,谁都没料到平日里最是忠君的越尚书自凉州回来,变了人似的,连婉言二字都不知道怎么写了。
  但也许是,他家长女差点在不久前的戒台寺大火中丧命所致,总之眼下的越尚书看着是要跟皇帝对着干了。
  上位久久的未置一词,太子见眼下静谧,深知这是个好时机,上前一步劝道。
  “越尚书自己也说了,四海皆知我大盛国富力强,凡有朝贡必尊我大盛为先。既是这样,我朝自然有义务维持各国邦交,驱除战乱还复太平,既是彰显我国国力也是同小国永交至好的机会。”
  越尚书抬起头,第一次没有避开直视天家目光,死死的瞪着萧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