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章
岂有此理!
梧桐抖动着躯干,枝叶婆娑,发出簌簌的声响,以此表达不忿。
小童歪了歪头,将手中吃了一半的果子掷向一旁,细柳枝别在腰间,拍拍手上的果渍,从桌案上一跃而下,脚步轻巧,落地无声。
他跨步向庭院走来,在迈出门槛的瞬间,身形一闪,哪里还有什么小童?从正殿出来的分明是个着青衫的成年男子,那衣衫上绣有暗青的花纹,随着步履走动,花纹也摇曳起来。
梧桐远远的瞧着,那男子乌发束起,琥珀色的缎带飞扬其间,好不恣意。待走近些,面容更是绝佳。
他在梧桐树下站定,静默片刻,复又抱臂绕着梧桐树走了一圈,口中念到有趣!实在有趣!
眼见此番景象,梧桐实在不敢轻举妄动,只得屏息凝神,装死吧!别无他法!
你既能瞧见本君,为何不说话?无人应答,只听见轻微的枝叶摩擦声响。
那男子轻笑一声,伸出两指,在空中虚点一下,一道青芒直直飞入树干,盈盈的光亮围绕在梧桐周身,香客许愿所挂丝带微微抖动。不消一会儿,丝带柔柔的放松下来,如水波一般轻轻漾动。
你已能言语,不妨一试?
大大胆!你你是什么人!竟敢偷吃!对春神娘娘不敬!圆润的女声越来越低,几不可闻,梧桐试探着开口,好半天才抖落个囫囵话。
这人面容温和,长相秀美,倒不像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,但方才所见实在叫人有些生怯。
是是是!本君不但偷吃,还要挖你回去做烧火棍!
枝叶扑簌的更厉害了
真是木头脑袋!你在我这梧桐祖殿扎根千年,享尽香火,怎得?现如今竟对面不识?那男子摇摇头,做惋惜状。
谁是木头脑袋!
听他要将它挖回去做烧火棍,梧桐的一颗木头心更是忐忑不安,这可如何是好!
它生出知觉不过是前两日的事,热闹看得不少,修行却是不多,甚至是没有
难不成这一世只有短短两日?便得投身炉灶,烧火做饭,散一阵热,再化成灰?
等等,方才他说,此处是他的梧桐祖殿,据它这两日所见所闻,梧桐祖殿所供神像乃是春神娘娘,莫非
你口中的春神娘娘,正是在下不才。
可是梧桐颇为古怪的扫了他一眼,枝叶向殿内探去,春神娘娘不是女子吗?
句芒抬手,书上的祈愿丝带便缠绕过来,这丝带上是一个凡人的心愿,句芒粗略看了看,指尖轻点,那朱红色的丝带便化为一道灵光下山向某处去了。
谁说春神便不能是男子呢?仿佛能看穿梧桐所思所想,他也毫不吝啬的给出了答案。
春神是我,你所见牧童是我,现如今与你面对面的,仍是我。神本无相,我即是我。这些论道,凭着梧桐的木头脑袋瓜,且有的参呢!
你是春神梧桐愣愣的,连树桠的末梢都迟钝下来,她日夜垂涎其美貌的春神竟是男子!
木石无心,最难修行,你既已开灵智,不若我助你成仙。句芒徐徐道。
梧桐还在沉浸春神乃是男子的事中没缓过神,只听春神说成仙二字,便脱口道:成仙可能变得比你还好看?
句芒一哽,似乎没想到梧桐会这么问,他昂首瞧着乱颤的树梢,唇边勾起一抹笑意。
保管你四海之内,五行之中,无人能出其右!
我叫句芒,你呢?可有名字了?
梧桐心中暗喜,表面上却有些扭捏,赧赧然报上自己绞尽脑汁所取闺名。
我我叫小树
他该不会觉得我这名字很土罢?梧桐内心更添几分羞涩,明明这几日听凡人说以小字开头更显亲昵
句芒闻言思索一瞬,理了理衣袍,倚着梧桐树干坐下来。
小树也好,也好。只是不大适合做姓名。
你想想*,日后你做了仙君,旁的仙家莫不是该称呼你为小树仙君?
嗯梧桐此刻若是有人形,小嘴恐怕得瘪到天上去,真是难为情,它一想到要做小树仙君,还不如做棵五感不通的梧桐树呢!
文玉,此名可好?你原身既是碧梧,这两字与你十分相衬。
梧桐,现如今该唤文玉了。文玉扑簌着叶子,祈愿丝带也随之浮动。她枝叶的末梢都在传达自己对这个名字的满意。
句芒倚靠在树下,仰头神色温柔地注视着他这个小徒弟,忍不住伸出手拍拍其古朴的枝干,明明尚未化形,却能看出几分娇憨之态。
文玉君,从今往后你便是春神殿句芒座下弟子,不再是什么无名小妖。
文玉正回忆前尘,思绪却被阵阵水声打断,她循声望去。
此刻,一头油光水滑的健硕黄牛正四脚朝天地仰躺在水池之中,水面露出它一对小尖角,双耳颇有节奏地扑扇着,鼻头的银环随它脑袋摇晃在水面上划出阵阵涟漪。
骑牛远远过前村,短笛横吹隔陇闻。他口中阵阵念叨:
好诗好诗!这凡人笔力不错!将本大人与神君在人间公干的样子刻画的入木三分、颇有趣味!
文玉原本心急火燎地往回赶,听他一板一眼地念诗,还不忘品评几句,反倒有些忍俊不禁,先前的焦急也散去几分。她存心戏弄这黄牛一番,便抬手召来几块碎石,运转灵力将其向水池掷去,口中也随之唤道:
大黄
作者有话说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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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章
咚!
石块应声入水,惊得那黄牛是一个激灵!翻身从池水中站立起来,身子左右甩动,水珠四散开来,那水珠在空中化作冰刃直向八方而去。
黄牛喝道:谁!谁在作乱!
文玉见状,赶紧抬手捏诀化出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攻势,发出讨巧的声音,连连笑道:仙君饶命!仙君饶命!
文玉?
那黄牛循声望向文玉,挥蹄从池水中出来,动作间抄起石案上的铃铛。文玉只听见一阵叮当作响,那黄牛已化作一高大的棕发青年,他鼻翼戴了一枚小巧精致的银环,赤着的胳膊也各挂了三五个银质臂环,方才发出响声的铃铛此刻正挂在他胸前,声响渐熄,残留着一丝余韵。
你这没心肝的烧火棍!还知道回来?
此牛名唤敕黄,乃是她师父句芒的坐骑,其道行高深,远在东天庭其他仙君之上,是春神殿的老伙计了,比文玉的资历更是不知高了几万年。
不过他心直口快,性格豪爽又不拘小节,往日里倒是很能与同样没什么心眼的文玉玩在一处。
大黄,我此番是有正事,特来寻师父的。文玉连忙开口道。
是敕黄!不是大黄!大黄哪能体现本大人半分威仪?
敕黄双眉倒立,蹙成一团,显然对文玉口中的大黄非常不满,这不是人类庄子上遍地乱跑的普通犬类才会有的名字么?哼哼!敕黄心中不忿,难不成真以为他对凡间事物毫无涉猎?
文玉嗤了一声,也嘟囔还击道:你不是也叫我烧火棍?
此刻不是计较称谓的时候,文玉很识相地尊称一声:
哎呀!敕黄大人!
文玉抱住敕黄的胳膊摇晃,动作幅度稍大,带得额前的碎发也微微扬起,你便告诉我罢!
敕黄忙抬手将文玉往下扒拉,一边扒拉一边埋怨道:我看你的原身也不是什么烧火棍!就是个小狗崽!这鼻子灵得跟什么似的
神君不过方才出关三两日,你便闻着味儿来了。
师父为何闭关?文玉站直身子,略一思忖,也顾不上多想。
撂下一句我去寻师父!便提起裙摆匆匆向后殿而去。
绕过曲折的连廊,院中蓄有一汪灵力环绕的池水,正掩映在交错盛开的碧梨花树之间,簇拥的花团压弯了枝头,枝干上下晃动,落英随风而转,轻轻划入水面,将平整如镜的水面破开,一时间波心荡漾,草木无声。
文玉环顾一周,心道敕黄将这庭院打扫的还挺干净嘛!随后便四处寻觅句芒的身影,蹉跎好半天却连一片衣角也没见着。
她方才只顾着快些寻到师父,倒是连如何开口都没想好,说她遇着个和宋凛生模样一般无二的仙君?
那师父会信么?还是会叫她不要异想天开。
这世间怎么可能会有那般相似的人?
文玉现在才顾得上喘口气,捋一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