浸春潮 第79节
  他颤巍巍握住陆瑜的手道:“孩子,是祖父对不住你……祖父在此,给你赔罪了。”
  陆瑜闻言顿时泪如雨下,搀扶着老人急急退避。四周火势骤起,他只得拖着沈昌宏躲进偏殿角落。
  跳动的火光映照在沈昌宏失血过多的脸上,更显出几分枯槁。陆瑜徒手按住他不断渗血的伤口,泪水止不住地落在老人染血的衣襟上。
  沈昌宏虚弱地靠在他怀中,气若游丝地道:“傻孩子,莫哭。定要好好活着。”
  他颤巍巍抬起手,拭去陆瑜颊边泪痕:“是祖父对不住你……其实在祖父心里,你始终是最出色的。看着你这些年汤药不断,却仍一步步走到今日,老夫实在……对不住……”
  剧痛让他顿了顿,才继续道:“往后,无论如何都要撑下去。活一日,便是一日。”
  陆瑜听着这番话,泪水淌得更凶,只能不住点头。他双手紧紧压住沈昌宏腹间的伤口,可鲜血仍不断从指缝间涌出,将整片衣袖浸得猩红。
  沈昌宏气息愈弱,仍强撑着说道:“还有因儿……祖父也要向你赔个不是。姻缘天定,原就强求不得,是老夫当初糊涂,草率地将她许配于你,平白让你生了指望。可男女之情,终究要看因儿自己的心意。”
  他艰难地喘了口气,目光已渐渐涣散:“老夫如今只求你一事……若你往后得以保全性命,不论以何种身份,都莫要为难因儿。感情之事最是勉强不得……你们便做兄妹,做朋友,但求你尊重她的抉择,成全她的心意。”
  陆瑜哭得浑身发颤,整张脸都浸在泪水里。他点着头,不住地点着头。
  沈昌宏心疼地捏了捏他的手,接着呛出一大口鲜血,头一歪,便再没了声息。
  陆瑜抱着他僵硬的身躯,一声声唤着“祖父”,可任凭他如何呼喊,老人再也不会回应。
  他慌乱无措地跪在原地,泪水模糊了视线——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这般惊慌无助。
  四周火势愈演愈烈,灼人的热浪迫使他不得不放下沈昌宏的遗体。他踉跄着冲出火海,拾起一柄长剑便杀入混战的人群。
  此时宫城内已乱作一团,沈意林与几名精锐护卫正合力缠斗二皇子。那二皇子的武功诡异非常,银线在他手中神出鬼没,不过片刻工夫,众人身上都已添了数道血痕。
  就在千钧一发之际,宫门外突然传来震天动地的喊杀声——援军终于冲破重围,如潮水般涌入了皇宫。
  这支援军除却沈昌宏从边城调回的旧部与姚家军残部,更有陆瑜身为太子时栽培的亲卫。这些亲兵皆是曾随他出生入死的忠勇之士,此刻尽数驰援而来,顿时扭转了战局。
  整座皇城顷刻间陷入混战,金戈相击之声震耳欲聋。先帝见对方竟有如此兵力,心知低估了对手,立即敕令大太监将潜伏在皇宫周围的暗士全数调遣入宫。
  这些暗士手段阴狠毒辣,均是太监出身,更擅使夺命银线。有了他们助阵,战局再度陷入胶着。然而援军将士终究人多势众,浴血奋战之下,渐渐又占了上风。
  就在此时,二皇子见势不妙,忽地吹响一声尖利口哨。只见数名暗卫押着沈识因与姚舒从偏殿而出,二人皆被绳索紧缚,冰冷的刀刃正抵在她们颈间。
  正在激战的沈智与沈意林见状顿时僵在原地,沈意林失声惊呼:“母亲!妹妹!”
  沈识因望着眼前尸横遍野的惨状,又见父兄浑身浴血,强忍泪水咬紧下唇,硬是一声未吭。她心知此刻她们母女已成为牵制父兄的软肋。
  姚舒见丈夫与爱子深陷重围,同样强忍悲泣不敢作声。
  二皇子收起银线缓步上前,“铮”地一声利剑出鞘,惊得沈家父子肝胆俱颤。
  他先是剑指姚舒,继而将寒光凛冽的剑尖抵在沈识因下颌,阴冷一笑:“你们说,本宫该先送谁上路?是母亲,还是女儿?”
  沈智目眦欲裂:“畜生!要挟妇孺算什么本事?”
  二皇子闻言嗤笑:“沈大人此时说这等话,不觉得可笑吗?你们辅佐个病弱太子与父皇相争,难道就是正途?不过是为弥补当年站错队的过失罢了。皇家之事,岂容你们这些乱臣贼子置喙?”
  他转而睨向沈识因,剑尖轻挑她的下颌:“听说这小娘子颇有些手段,不仅让探花郎穷追不舍,连太子与陆亲王嫡长子都为之倾心,甚至引得兄弟阋墙。若我此刻取她性命,不知该是何等光景?啊,陆呈辞已赴黄泉,若是再送她下去相伴......不知陆瑜见了,又会作何感想?”
  这番诛心之言令人脊背生寒。
  沈识因紧攥衣袖强自镇定,利刃紧贴喉间,稍一动弹便会血溅当场。她强忍惊惧望向父兄,眼波流转间尽是恳求,希望父亲莫要管她,定要活着出去。
  沈智读懂女儿眼神,攥紧拳头高声道:“因儿莫怕,父亲与你二哥在此,纵是拼却性命,也定要护你们周全。”
  二皇子冷嗤一声:“好个父女情深,可你们拿什么救?但凡敢轻举妄动……”他手腕微沉,剑锋立时在沈识因颈间压出一道血痕,“我即刻便取她性命。”
  沈智僵在原地,当真不敢再动分毫。立即涩声道:“用我的命换她们母女,如何?”
  “你的命?”二皇子轻蔑挑眉,“沈大人以为自己这条命值多少?若要换……”他话音一转,厉声道:“不如即刻缴械投降,或可留她们全尸。”
  姚舒闻言急得厉喝:“不可投降,莫要管我们。”
  二皇子转头睨向姚舒,唇边凝着讥诮:“好个铮铮铁骨,倒叫本宫刮目相看。”他手中剑锋又压下三分,“此刻若愿归降,尚可留尔等全尸,否则……”
  话音未落,利刃已划破沈识因的玉颈,鲜血顿时汩汩涌出。
  “因儿!”
  “妹妹!”
  沈意林与沈智齐声惊呼,却见沈识因虽疼得浑身发颤,仍紧咬着唇不吭一声。她深知此刻若显露怯意,父兄必会方寸大乱。
  姚舒见女儿颈间鲜血淋漓,泣不成声地唤着“因儿”。
  二皇子欣赏着沈家父子焦灼的神色,剑尖又添三分力道:“怎么?非要亲眼看着她们血溅三尺才肯决断……”
  “铮!”
  他话音未落,手腕刚要发力,忽闻一声破空之音,一支羽箭裹挟着雷霆之势疾射而来,不偏不倚正中剑柄。
  二皇子只觉虎口剧震,长剑应声落地。还不待他反应,殿门处已传来一声清喝:“找死!今日我倒要看看是谁血溅三尺。”
  众人闻声慌忙望向殿门,但见陆呈辞一身银甲端坐马上,弓弦尚在轻颤。他眸光如淬寒冰,直直钉在二皇子身上,身后黑压压的亲军顷刻之间将大殿围得水泄不通。
  二皇子方要探手取袖中银线,陆呈辞袖中已飞出数枚飞镖,直向他刺去。他仓皇闪避间,陆呈辞已是飞身而来,剑锋直贯其臂。
  “噗嗤”一声响,二皇子踉跄跌在盘龙柱上,盯着眼前杀气凛然的男子:“你竟然没死……”
  “让你失望了。”陆呈辞腕上猛沉,剑刃又入三分,鲜血顿时染透锦袍。他厉喝道:“众将听令,今日肃清宫闱,逆党尽诛!”
  霎时黑云压城,铁甲如潮水般自四面八方涌来,整座皇宫顷刻淹没在震天杀声之中。
  沈识因在望见陆呈辞的刹那,浑身震颤得说不出话来,双手僵在半空,连颈间的伤痛都浑然不觉。
  泪水模糊了视线,她只能翕动着唇瓣,无声地描摹那个刻骨铭心的名字。
  陆呈辞!
  陆呈辞!
  陆呈辞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,转过头来看她。
  四目相对,他望着那双激动不已、泪流不止的眼睛,轻唤了一声:“识因。”
  识因!
  这一声“识因”,让激动到几乎喘不过气的沈识因,哽咽着回了一句:
  “夫君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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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作者有话说:来啦来啦!!
  小陆:老婆老婆老婆老婆老婆老婆[红心][红心][红心][红心]
  第57章
  多日前,陆呈辞就隐约察觉到几分不对,好像许多事都透着反常。从他突遭追杀,到后来先帝骤然驾崩;从太子将他的父亲轻松铲除,到顺理成章继位,这一连串变故来得太过凑巧。
  他总觉得,太子纵使能扳倒他父亲,也
  绝无可能恰好在那个关头先帝驾崩。先帝的体魄他是知道的,那般龙精虎猛之人,怎会轻易撒手人寰?何况就在祭祀大典的前几日。
  那时他便疑心,定是有人做了手脚,否则,那样一位铮铮铁骨的君王,不可能病逝。
  一开始他怀疑是陆瑜逼宫夺位下了死手。但是陆虽体弱,却有谋略与才干,在众皇子中堪称翘楚,更兼秉性清正。那样一个光风霁月之人,如何做得出手刃生父之事?
  莫说是陆瑜,便是他自己的父亲待他再如何冷漠,他也从未动过弑父的念头。
  重重疑云之下,他断定其中必有蹊跷。自那日后,他便遣了心腹暗中查探。果然,一番细查之下,在皇陵附近发觉了异样。他冒险命人掘地道潜入皇陵,推开先帝棺椁那刻,寒意直透脊背——棺中竟是空的。
  先帝未死!
  先前在琉璃窑厂擒住的那几个行迹可疑之人,连同搜出的密信,此刻都串连起来。他顺藤摸瓜,终是窥见了这场惊天密谋。
  原来先帝不仅活着,更与一位神秘高人联手。那人擅使银线兵器,当初与他交手时他便察觉对方内力深不可测,那只纤细白嫩的手虽属男子,却分明是养尊处优之辈。
  危机迫在眉睫,他再不敢耽搁,急调人马接应沈识因与沈家众人。这场滔天阴谋一旦发动,皇城必生乱局,沈识因全家性命危在旦夕。
  他点齐所有兵马,将陆陵王麾下、父亲旧部、自己苦心经营的势力,布置妥当后直扑皇城。此刻唯有争分夺秒,往往在你刚刚察觉端倪时,灾祸便已降临。
  怎料行至半途,接应的侍卫仓皇来报:沈识因与母亲已被掳走。他心急如焚,催马疾驰,终是在千钧一发之际赶到。再晚上半炷香的工夫,沈识因与其母,乃至整个沈家,只怕都要血溅当场了。
  当他推开太和殿沉重的殿门时,一眼便望见那冰冷的剑尖正紧紧抵在沈识因颈侧。刹那间,滔天怒意如野火般焚遍全身,他几乎未及思索便挽弓搭箭,只听“铮”的一声,那人手中的长箭应声落地。
  可目光触及沈识因淌血的脖颈,那股后怕与愤恨如潮水般涌上心头。他纵身掠前,剑光如电,直刺向那个始终未能查清底细的神秘人二皇子的肩胛。
  “噗嗤”一声,剑锋没入血肉,将二皇子整个人带得连退数步,狠狠撞上蟠龙金柱。
  他腕上再沉,剑尖又没入几分,穿透单薄肩骨,直直钉入柱中。
  这一剑几乎耗尽他全身力气,翻涌的杀意叫嚣着要将此人碎尸万段。可熊熊怒火中,他最记挂的仍是那个身影。
  当他回首望向沈识因,看见她消瘦的面庞上泪痕斑驳,未施脂粉的脖颈血迹犹在,正睁大含泪的双眼怔怔地望着他时,他眼眶骤然一热,满腔怒火化作寸寸疼惜,在胸口中灼灼燃烧。
  她唤他夫君!
  夫君!
  这一声呼唤落在他心头,让他激动,让他泛起阵阵酸涩。若他能早到一些……哪怕只早一炷香的工夫,她又怎会受这般苦楚?
  悔意与怒火交织翻涌,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吞噬。
  他凝望着她的眼睛,沉声安抚:“别怕,有我在。”
  话音未落,手上长剑又往前送了几分,剑刃在二皇子肩胛深处狠狠一拧。
  二皇子闷哼一声,趁他分神的刹那,掏出一柄匕首直刺腰腹。
  陆呈辞旋身闪避,同时一掌劈在二皇子持匕的手臂上。匕首应声落地,发出清脆声响。
  不料二皇子紧跟着抬腿猛踹,这一脚力道千钧,正中陆呈辞腹部。他猝不及防连退两步,手中长剑随之松动。
  二皇子趁机握住剑柄,牙关紧咬,竟“嗤”的一声将贯穿肩头的长剑生生拔出。
  血花飞溅间,他踉跄退至殿柱旁,强忍剧痛吹响口哨。霎时间,数十名黑衣蒙面人如鬼魅般涌入殿中。
  但见二皇子指间银光闪烁,数道银线应声而出,那些黑衣人也同时甩出同样诡异的银线,如天罗地网般朝陆呈辞罩去。
  陆呈辞解下腰间软剑,与那群黑衣人缠斗在一处。
  另一侧,沈识因与母亲仍被士兵挟制着。沈意林虽已杀至近前奋力相救,奈何围上来的士兵越来越多,渐渐难以招架。他挥剑斩断母亲身上的绳索,反手又格开一名袭来的敌兵。
  姚舒甫得自由,便踉跄着奔向女儿。不料一旁侍卫举剑便刺,沈意林眼疾手快,一把将母亲护到身后,刀锋堪堪擦过他的衣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