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
  
  无数嫣红的棠花扑簌簌朝她袭来,裹携着温柔春风轻抚她的乌发。
  一朵棠花忽地落在了她摊开的掌心中。
  她的掌心沾满了玫瑰红,血水与棠花融为一体,而后,这花便再难辨出是棠花。
  她盯着手心中的血花,有片刻的晃神。
  忽地,她的瞳孔失焦,闭上双眼。
  手不自觉攥着,碾碎了那朵棠花。
  不久,血花坠地。
  身后有人无声靠近,伴着一道清冷低沉的嗓音:
  “沈晚棠。”
  沈晚棠陡然睁眼,一双空洞的眸子渐渐聚焦。
  她的唇角轻勾起,徐徐转身,面上是明艳动人的笑,眸色是似水般的柔情。
  她乖顺地唤了句:“师兄。”
  “五年不见,别来无恙。”
  眼前的男人长身玉立,发如墨衣胜雪,五官分明、面如冠玉。
  眉宇间仿佛淬了冰,幽暗深邃的黑眸里盛着不宜让人察觉到愠怒,可即便如此,他还是像五年前一样不染纤尘。
  这样的人,从不涉红尘,浑身上下自然也无半点污点。
  无心之人,果然绝情。
  沈晚棠觉得有趣,就这么无所畏惧地朝他走近两步,歪头天真地问:
  “师兄怎么不说话,难道……师兄是来杀晚棠的吗?”
  沈卿言攥紧了手中剑,垂眸静静审视着她的脸,以及她青衣上的血迹。
  他眸色微暗,动了动唇:“五年而已,你便学做了魔?”
  “做魔有何不好?”
  沈晚棠一如从前那般,伸手拽了拽师兄的衣袖,半是撒娇道:“做魔便可以为所欲为,师兄要不要和晚棠一起做个魔修?”
  周遭气氛瞬间凝固,沈卿言用剑鞘隔开了她的手半退一步,一步之遥,宛如天堑。
  “为所欲为,便是杀人成性?”
  沈晚棠看见他的剑被他指尖一抬,微微出鞘。
  她看了他一眼,撞入那双冰冷的陌生黑眸中,听见他的逼问:“我是这么教你的?”
  “我教你虐杀同门?教你叛出师门?教你堕入魔道?”
  一字一句,语气凛冽如寒山终年不化的雪,让人如坠冰窖不寒而栗。
  沈晚棠听后哂笑一声。
  “师兄这话说的可不对。”
  她带着一身魔气再次靠近沈卿言,依旧是笑着的,像是根本无所谓他会不会杀了自己。
  从未有魔距离他如此近过,几乎是下意识的,被他反握的剑无情横在师妹脖颈前,两人再次拉开距离。
  沈晚棠又进了一步,剑被她逼得也退了一步,无可避免地,她的脖颈还是被锋利的剑刃划开一条血线。
  脖颈血珠顺势下滑,弄脏了她戴在胸前的那块长命锁。
  她噙着抹笑,眉眼皆是讥讽。
  “沈卿言,我生来便是魔域餍魔一族,何来堕魔一说?”
  沈卿言此刻什么表情她毫不关心,而是转身,一面走一面侧着身笑说:
  “你让我随你一起修无情道,可是身为餍魔,我如何能修无情道?”
  “你知道餍魔最好的修炼方式是什么吗?”
  “是吸食人的怨与恨,但这并不能快速提高修为。”
  “最好的法子,就是直接吞噬人的魂魄,越是令人恶心的魂魄,吸收殆尽后越是能让修为突飞猛进。”
  说到这里时,她不由得溢出笑。
  “是不是觉得餍魔很恶心?”
  “可是在遇见你之前,我就吞噬了一个村子上百人的魂魄,那身为清玄神君师妹的我岂不是更令师兄恶心?”
  “……什么村子?”
  身后,沈卿言低沉冰冷的声音传来,隐约透着不易让人察觉的颤与寒。
  “我想想……”
  她想到后,唇角笑意扩大,一字一句开口。
  “回阴村。”
  海棠花仍在簌簌坠地,微风吹起她的青衣裙摆,裙摆摇曳旋转一圈,是她突然转身,含笑看向沈卿言。
  然而,迎接她的却是一柄刺骨钻心的寒剑——问心剑。
  “噗嗤”一声。
  沈卿言的本命剑穿透了她的心脏。
  寒意从心脏处蔓延至四肢百骸。
  沈卿言冰冷的眼中,倒映的是沈晚棠面上凝固的笑。
  而她眉间突然浮现的,是代表餍魔一族的血色印记。
  荒山遍地棠花,一片胭脂红。
  此刻,血珠顺着剑锋而下砸在花瓣上,青色身影也倒在了铺满了棠花的地上。
  沈卿言居高临下看着躺在地上陌生至极的师妹。
  他伸手要去拔剑,手却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着,甚至,常年握剑的手竟使不上半分力气。
  他刻意忽视,执拗地想要拔剑。
  “师兄……”
  沈晚棠被泪水朦胧的双眼中看见了一个模糊的影子。
  她用尽力气抬起沾满血的手,那只手缓缓向眼前人靠近……
  可是,她好像永远也触碰不到。
  —
  “不是要逃么,怎么又不逃了……”
  沈晚棠的耳边蓦然响起师兄的声音。
  她垂下手,茫然而不甘地闭上了空洞的眼。
  她原本是要逃的。
  她明明那么努力地想要活下去……
  终究还是,输了吗?
  一滴苦泪从眼尾滑至鬓角。
  胸口的剑被他拔出的那一刻,她听见了一记天雷朝着这边劈了下来。
  这雷声,比哪一次的都要响。
  伴着这震耳欲聋的雷声与点点冰凉的雨珠,师兄的话隐约入耳:
  “师妹可知……”
  “师兄此生,最深恶痛绝的便是餍魔一族。”
  作者有话说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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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还是要说一下,女主没有在送人头!
  第2章 回阴村(一)
  飞溅而来的血珠带着余温沾上女孩脏兮兮的脸颊。
  她眼睫轻颤,似有所觉的缓缓放开了捂紧双眼的手。
  眼前是一具又一具的尸体,都是被尖锐的东西割断了脖颈,脑袋就那么随意垂在地上,欲断不断。
  更有的尸体,腹部至胸口处有个骇人的血洞,睁大了一双眼瞪着她,死不瞑目。
  年幼的沈晚棠害怕地瑟缩着抱紧自己,再次闭上眼假装看不见这些来掩耳盗铃。
  她口中念念有词:“对不起……对不起……对不起……”
  良久之后,忽有一道温柔的声音传入耳中。
  “好孩子,闭上眼,阿娘需要你。”
  年轻貌美的女人半蹲在她身前,朝她伸出鲜血淋漓的双手,姣好的朱唇绽开笑来,一张一合:
  “孩子,来阿娘身边……”
  沈晚棠怔然着,如同魔怔了一般,缓缓朝她伸出手。
  “阿娘。”
  她看着眼前那只比她宽大些的手,默不作声把手搭在他的掌心。
  视线顺着往上,本该是女人的脸,此刻却被一青涩玉面少年所取代。
  “看来你我同病相怜,以后便做个伴罢。”
  少年的眸中浅含温笑,像是一缕春风从她平静的心湖掠过,卷落嫣然娇俏的海棠花瓣,泛起阵阵涟漪。
  “师兄……”这两个字自脱口的那一刻,沈晚棠陡然惊醒睁开了眼。
  眼前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,而心口还泛着锥心刺骨般的痛。
  她似是感觉不到痛,于黑暗中失魂落魄片刻。
  这两个梦,倒是很久都没有梦到过了。
  若不是临死前的种种,她根本不会梦到这些——是啊,她被师兄杀死了。
  她后知后觉地转动眼珠,什么也看不见,只好伸手四处去摸。
  几秒之后,她的脑子里缓缓冒出个问号。
  她发现自己正被困在一个四四方方的木盒子里,这种经历她不是没有过。
  当年入世在回阴村时,她就被人钉入过棺材。
  怎么回事?
  她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死?
  既然死了,为什么自己毫发无伤,触感还这么真实?
  若是没死,又怎么会入棺?
  以她与天下人为敌的做派,应当是无人替自己收尸才对。
  更何况师兄的剑……一旦拔出身消魂散。
  她若有所思着,但没过多久她就意识到不对劲了,因为棺材正在往下沉,隐约还有些漂浮不定。
  这种感觉,很像她十六岁时被人沉河的经历。
  不对……
  她下意识抬手打出一掌,意欲破棺而出,结果打出去了一记空掌——法力尽失。
  紧接着,她把手搭在被剑捅穿过的地方。
  痛觉是从心脏传出的,而她的心脏仍在跳动。
  她在回阴村。
  脑海中陡然冒出这个念头。
  犹记得,上次在回阴村的棺材里时,她误打误撞激发了餍魔一族的身体本能——对食物的本能。
  沉棺的河底怨魂众多,这些魂魄带着怨与恨死死包围着她,让她在濒死挣扎之际无意识的开始吞噬这些怨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