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8章
  
  本以为尘埃暂落,周岚清却面临下一危机,只因从邹世明口中得知京中已知晓自己的存在,周治因不敢大声宣扬,只得从暗中搜寻她的踪迹,甚至不惜赏金万两。
  恰逢此时,迟迟等不到消息的戚长安却忽然造访,令她心中难免有些不安,不过她还是愿意将大门敞开,将信任率先一步送到他跟前。
  不想他一进门就行臣子最高规格之礼,态度恭敬之态,令周岚清都始料未及。她下意识站了起来看向门口,却发现门已然被有心人关上了,这才敢忙将人请起来:“戚公子快快请起!”
  戚长安起身后,露出被凝重浸泡的神色:“殿下,恕我今日叨扰,是霍兄同我道明许多真相,才终于决心来见您。”
  周岚清盯着他,随后将人请入座,直言道:“想必戚公子还有话要同我说罢。”
  “是,还有一事需殿下明示”戚长安并不兜圈子:“敢问殿下如何看待天下读书人?”
  看似没头没脑的话,其中包含着什么,周岚清却再清楚不过,她将茶杯搁置于客人面前,也打算用接下来的话打乱此次谈话的节奏:“戚公子是想问…我对丹青书坊的态度罢。”
  果不其然,此言一出,戚长安的神情一顿,转而抬眸看着面前气定神闲的女子,所有的话瞬间被止于唇齿之间。
  “那你呢?你是怎么想的?”周岚清回之平和的审视,好似在聊起一个平常的话题:“你觉得它是好是坏?”
  戚长安淡淡掩下眼帘:“天下流离
  失所之人何其之多?享受得了我们这般安逸自在的人又有多少?而丹青书坊却能极大助有识之士谋得机遇,以一己带动多部。若要说是好坏,我更倾向于前者。”
  周岚清点点头,开口却是否认:“你太过良善了,戚大人。”还不待对方加以辩驳,她又言道:“世间运行之道,本就是冥冥之中注定。偶有一两事物超脱于当下历史,定会产生另外的弊端。”
  戚长安从中嗅出一丝不利之处,眉头开始蹙起:“殿下难道…”
  “若是按照划分规则,我算不上读书人。”周岚清悠悠道:“我只算半个权客,自然是以利益为准,我是靠这个生存下去的。”
  “殿下,并非以政权统帅天下。”
  “所以我说是半个。”周岚清又道:“我以前以为只要勾心斗角计谋,比人更上一层楼,就能在这其中赢得自己想要的。但越往后越发现,阴谋诡计成不了大事。于是我将自己剥离半个权客身份,归于这世间百姓之中。”
  “戚公子,劳心者治人,劳力者治於人;治於人者食人,治於人者食于人,这本就是天下通行的道理。你是文状元,这句话应该比我更清楚。比起那些空虚的悲悯,做些实事不是更加现实吗?”
  戚长安的眉头松开了,只是不说话。
  “我在京时,曾于丹青书坊的坊主下过一盘棋,可我也知道,他并非幕后之人。”
  话已至此,戚长安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急匆匆地要见自己,甚至愿意站在她的阵营,唯有一个真相能够做出最好的解释。
  “不曾想戚公子心怀天下文人志士,令我敬佩。”
  周岚清深知周治不会容得下这些从民间书坊出来的不确定因素,许是不久后就要对其进行改革,不是将其纳入皇家书坊便是消绝殆尽,看戚长安如今这番姿态,想必是后者了。
  毕竟如今自己逃出在外,那些民间文人又说上几嘴他的登位手段高明,说不准有会引起何等轩然大波。
  “是戚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,望殿下切勿过多怪罪。”戚长安的心放了一半,可还有一半悬在空中,至于为何如此,且看他接下之言:
  “戚某行事粗鲁无理,考虑不甚周全,以至于如今落了个上下不得的场面,若殿下愿出手相助,待风波一过,丹青书坊愿回归皇家书坊。”
  “不必,”周岚清却在此时提出了一个更为完美的决断:“希望届时丹青书坊只需由政府管辖之下运行,令普天有识之士皆能读书,你看如何?”
  “殿下?”戚长安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女子,甚至挺直了腰:“殿下所言为真?”
  “自然。”周岚清笑笑:“不过还请戚大人帮我做一件事,将瞒藏的不堪之事告知天下人,令皇室之中的污秽就此清除。”
  “您是说?”
  “当年…上皇却是有亲笔手谕,从前保存于端王府,如今飘落于民间。其上正是传承皇位之人的真相。”
  “这…”戚长安听到了惊天秘闻,整个人有些恍惚,却被女子一口定住心神:“戚大人,如今事情已然到生死攸关之际,不破不立!天下正统,全在你我意念之间。”
  戚长安回过神来,两人对视一瞬,最终还是接过了周岚清抵来的那张写满计谋的信纸,再抬头,眼中爬满坚定:“定不负使命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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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作者有话说:劳心者治人,劳力者治於人;治於人者食人,治於人者食于人出自《孟子滕文公上》
  第162章 事态推进
  远在京城,有一个世人遗忘的角落。
  男人驾车而来,就如前几回那般熟练,免去了众人仓皇的礼数,一脚踏入这寂静之地。
  周治原是毫不在意地往前走的,可忽然的鸟叫声在这环境下显得格外突兀,是他迫不得已地抬起头来,却发现在自己面前的是直至目的地的多道院门,宛若深窟层层叠叠,将此处与金銮殿的喧嚣彻底隔绝。
  这里原来是自己之前的外院,却跟王府离得极近,仿佛在为自己时常听不见朝中的风声做出了解释。
  周治回了神,迎着心中那点小心思往里走,低下头又发现小径上落满花瓣,脚步踏上去竟不闻声响,仿佛连声音都被这方天地吞噬了。
  “你来了?”
  声音从树后传来时,他已经碾碎了飘散在地上的花瓣。
  缓缓朝声音处看去,一双眼睛在暮光中泛着诡异的亮色。
  周治浑身颤了一下,恍惚间好似见到了父亲那双总是令自己猜不透的眸子,好在他又眨了一下眼睛,才认清这是周澈,他比上次见时更瘦了,神情也不可避免地萎靡了不少。
  周治走至其身边坐下,目光从他的脸转动下来,最终停留在棋盘上,动了动嘴:“今天不品茶?”
  周澈笑了笑,口吐轻弱之音:“品不动了,含在嘴里无味。”
  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沉默半晌,随后却又道:“还是得多保养身体。”
  他本不该说这样的话,只因这大抵会引出不必要的争端,而周治并没有想得到这个结果的欲望,可他还是说出口了,还是不受控制的。
  所幸周澈也无心计较这些,他甚至连眼神都吝啬起来,总是垂着头,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。
  棋盘上开始有了点动静,刚开始是岁月静好的礼让三分;之后逐渐激烈起来,显得那样针锋相对;但最后彼此只剩下最为关键的棋子之时,又开始畏手畏脚。
  一如他们兄弟之间的这些年。
  “永乐如今在江南。”周治忽然说了句,打破了长久以来的僵局。
  周澈不改神色,就连手上的动作也不曾停顿一瞬,一下子就连吃他二子。
  “你是不是早就知道?”
  很明显,问话的人心思早已不在棋局之上,只可惜他的对手还在恋战,就连一个字音也不曾回应他。
  若换做从前,周治会继续追问下去,甚至开始有些不耐的愤怒,但他如今竟干脆安静下来了,就如刚才本该生气的周澈一样,两人都开始专心的下棋。
  最后关头,周治一招制敌,将大可能的败局转胜,令一切虚幻从此断绝,周澈这才舍得嘴张开,道明了些许似是而非的话来:
  “可惜了,从前跟阿姊下棋,总是过不了她三招,本以为今日与你来来回回打了这么久便能制胜,竟也是败了。”
  从中之意,有心人自能得到答案。周治开始拧眉,又将方才的问题重新拉上台面:“你早就知道?”
  话音刚落,周澈开始笑起来,由细碎转为歇斯底里的笑声,而对面人看着他拖着残破的躯壳笑得地动山摇,竟也莫名感到一丝慌乱。
  周澈笑了好一会儿,像在抒发着什么情感,直至最后慢慢止住,眼中却又开始爬上些许不同的情绪:“二哥,你知道你有一个习惯,自我认识你那时候,我就意识到了。”
  “你总是喜欢问为什么。即便是心里早已知晓的秘密,你还是喜欢问。”
  周澈开始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瞧着眼前人:“你是在怕,怕承担这件事的后果,归根结底是在怕无人为你兜底的事实,所以才一直不断发问,即便鲜少有人回复过你。”
  这三言两语砸在周治的耳朵里,顷刻间他只觉得身上披着的华服被对方剥离得彻底,露出的是自己最丑陋的真面目。
  “我在儿时,就知道大哥不是父皇所生,所以后来爱上他,也并未感受到多大的痛苦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