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章
  他俩已经不再是幼时只知道跟在他屁股后面玩的小胖墩和小黑皮了。
  “你们真厉害。”絮林夸。
  小胖脸一红:“那哪有小林哥你厉害。要不是你六年前送回来的那些东西,这学校哪里办得成。”
  小胖递给絮林一根烟,絮林接过来,含进嘴里。
  小胖手掌拢在他嘴边,给他点烟。火苗一闪而过后,他随意问起:“对了,你这六年干嘛去了,老师说你是在主城找了个工作,你的工作很忙吗?现在是放假了吗?”
  “……”絮林沉默两秒,缓缓吐出一口劣质烟草燃烧后的白雾,含糊道:“辞职了。”
  “辞职了?”小胖信以为真,喜道,“那是以后再也不走了吗?!”
  “是,”絮林垂眼,弹了弹烟灰,道,“再也不走了。”
  “絮林!”
  一道温润清朗的声音自他俩身后传来。
  杂乱无章的急促脚步声越来越近,絮林扭过头,被迎面撞过来的一个人紧紧抱住。
  他被扑得后退了一小步,嗅到对方身上熟悉的皂角香时,絮林再也忍不住,眼眶湿热,他不敢眨眼,生怕一眨眼眼泪就会掉下来。
  他反手抱住了面前的人,脸颊埋进对方颈窝。
  “老师,我回来了。”
  第3章 他已经标记你了吗
  絮林时隔六年再次归家,小胖和石头带头组织,晚上给他办了个接风宴。
  他俩一个电话叫来了他们的朋友,七八个大男人风风火火地带着东西从十三区各个地方跑过来集合,以前都是跟在絮林身后瞎胡闹的小弟们,如今也全都长得人模狗样。
  他们在蒲沙的院子里架了两张桌子拼在一起,买来了烧烤啤酒,围了一圈。
  小胖拿着啤酒灌了几口,抱怨:“可惜今天没能把人凑齐,要是大龙他们在这儿肯定更热闹。”
  絮林问:“他们都还好吗?”
  石头咬着竹签子将肉撸下来,嘴里嘟嘟囔囔地说:“好着呢。大龙那小子前些年去十区打工了,好像是在哪个汽车厂里,脏是脏了点,薪水倒是不少。他说是要好好存钱回来娶媳妇儿呢我笑死,从来没看过他这么积极干活的样子!”
  “我看他八成是看到别人都在结婚生娃焦虑了吧!”
  “哎,小胖石头你俩也别光说别人,看看你们自己,我们这一群人里,只有你俩和大龙没结婚了,抓紧吧!”
  “嘁,这有什么,我们现在是四个黄金单身汉了!”小胖勾住絮林的脖子,“咱们小林哥也没结婚呢,他都不急,我们急什么,是不是小林哥!”
  絮林静了一瞬,拿着啤酒杯的手下意识紧了紧,须臾,牵起嘴角笑道:“那可不。”
  “你们和小林哥怎么能比,他要真想找对象肯定比你俩容易多了!你俩一个馒头一个牛蛙哈哈哈哈!!!”
  “去!找揍吧,说什么你!”
  絮林沉默地看着眼前这些再熟悉不过的人。
  他们和以前一样,但又好像,不太一样。
  和以前一样闹哄哄的性子,只要一群人凑在一起就能把天吵翻。但样貌都完全脱了稚气,成为稳重的大人了。
  六年,真是好长好长的时间。
  “老师!你也来吃啊,忙活什么呢?”石头冲屋里喊,“再不来肉就被小胖吃光了!”
  “来了。”蒲沙端着两个盘子从屋里走出来,一盘是他刚炒好的青菜,一盘是切好的水果。
  他把盘子放到桌上,絮林旁边特意给他留了位子,蒲沙便自然坐到了絮林旁边。
  “你们也别光吃肉,多吃点蔬菜。”
  “别喝太多。”
  “不要两种酒混在一起,喝醉了你待会儿怎么回家?”
  蒲沙是个操心的命,一上桌就吩咐这个吩咐那个,桌上这几个人习以为常,笑哈哈地应了,他们几乎都是听着他的唠叨长大的。
  絮林也是。
  蒲沙是他们的老师。
  于絮林更是恩重如山。
  在絮林幼时流落街头无家可归时,是蒲沙收留了他,给他吃饱穿暖,教他习字读书。
  他是如父如兄的存在。
  是絮林唯一的亲人。
  蒲沙吩咐了一圈,又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小盒洗好的草莓推到絮林面前。
  “给你买的,尝尝。”
  见絮林盯着草莓没动,蒲沙又说:“怎么不吃,很甜的。”
  一旁的小胖见了,嘻嘻笑着起哄:“老师真偏心,怎么不给我们草莓吃啊!”
  有人帮腔:“就是就是!我们就只配吃甜瓜和葡萄吗?”
  话是这么说,却都是笑着的,没有人来抢絮林面前的草莓。
  十三区的草莓卖得很贵很贵,但也很甜,以前每次过年时,蒲沙都会以新年难得一次为由,买上一盒回家,分给他手底下嗷嗷待哺的小鸟们一人一颗。絮林很喜欢吃,一颗能咂摸很久。
  六年前絮林离家时,蒲沙给他买了一盒,满满当当的大草莓,堆成了一座小山,只是那一盒草莓他还没来得及吃上一个,就被丢了。
  刻意压下的遗憾折磨了他整整六年,如今好似终于可以放下了。
  絮林拿起一个咬了口。和记忆中一样的甜味。
  他低着头,仔仔细细地认真地吃完了这一盒草莓。蒲沙就坐在他旁边,笑盈盈地看着他吃。
  在这样吵闹,可以说是破旧的小院子里,絮林却仿佛抓到了自己终于找回来的某种失而复得的东西。
  喉咙里突然像是哽了一块东西,叫他呼吸不畅,眼睛涨热,他在失态之前一脑袋枕在蒲沙肩膀上,像小时候一样对他撒娇:“谢谢爸爸。”
  蒲沙说:“别瞎喊。”
  “那谢谢妈妈。”
  他一开口,桌上一群人都跟着他一口一个妈妈一口一个爸爸,把蒲沙喊得一个头两个大。
  蒲沙无奈地弹他的额头,“你看看,你一回来,都跟你乱叫了。”
  酒过三巡,一行人都喝得差不多了,或躺或趴在蒲沙的院子里横了一地。
  蒲沙见他们这样知道今晚全都走不了了,认命地拿着毯子一个个给他们盖上。
  絮林席间也喝了不少,再加上回来的路上没休息好,酒意一蒸,也迷迷糊糊趴在桌上睡了。
  蒲沙绕到他身后给他盖衣服的时候,动作一顿,上扬的嘴角慢慢垮下来。
  他看到絮林的衣领后方,露出了一块小小的方角。
  一股没来由的不安情绪瞬间爬上他心头。
  他颤抖着手,轻轻扒开絮林的后领,在看到里面的东西后,登时瞪大了双眼。
  絮林的后颈上,贴着一块抑制贴。
  那是Omega才用得到的东西,可是絮林,絮林分明是——
  絮林睡得不沉,察觉到脖子后面有异样的触感,骨子里那抹消不掉的痛楚顷刻间潮水般袭上四肢百骸,他想也没想就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后颈,噌的站起身来,面上是丝毫没有掩饰过的恐惧惊骇,如临大敌的模样。
  像是这种事他已经遭遇过无数遍。
  他这完全是身体的本能反应。和蒲沙震惊的眼神对上,絮林才反应过来。
  他已经回来了。
  那些噩梦都是过去的事情了。
  可是,蒲沙发现了。
  回来之后,絮林就找机会换了一件高领的衣服,目的就是为了挡住这块东西,他本不想让任何人知道。
  特别是被蒲沙。
  “……”蒲沙缓了许久,从絮林的反应里瞧出了端倪,他嘴唇开开合合,好半天,才能开口询问:“怎么回事?”
  “絮林,发生了什么?你为什么会……”
  絮林紧咬着牙,嘴唇怎么都撕不开。
  他说不出口。
  蒲沙注意到他垂在身侧的左手,无意觑见了什么,耳朵里嗡的一声,——他的无名指根部有一圈皮肤颜色比周遭肤色略浅。
  那是只有长时间戴着戒指,才会留下的戒痕。
  絮林默默把手收回去,藏在身后。
  蒲沙喉结滚动,忽地生出一个极为可怕的猜想,他呼吸急促,站都站不稳了:“你……你说你这六年在主城找了个工作,是不是在骗我?”
  絮林不说话,也不敢和他对视,这个样子,蒲沙便当他是默认了。
  他急得不行,刚想再问什么,瞥了眼地上横七竖八的人,暂时忍下不发。这里不是能好好谈话的地方。
  他慌慌张张拉着絮林来到院子的花墙边,在这里,他们的对话不会有任何人听见。
  “你老实和我说。”他抓住絮林的双肩,急道,“你在丹市到底发生了什么?”
  “你说话。絮林?”
  “我求求你告诉我,你是要我永远都担惊受怕吗?”
  “絮林!”
  絮林嘴唇翕动,半晌,在蒲沙的催促下,他似乎是妥协了。
  他坐到石桌旁的藤椅上,垂下头,撕下了脖子上的抑制贴。
  他的后颈完全暴露在蒲沙的视线之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