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0章
  “你醒了,感觉怎么样?”纪槿玹一进门就见他歪歪扭扭地坐在病床上,轻声询问。
  絮林一愣。
  怎么感觉,虽然纪槿玹还是和以前一样的面无表情,语气却好似没那么冷冰冰的了。
  “很痛吗?”见絮林不回答,纪槿玹又问。
  絮林摇摇头,因着这个动作半张脸更痛了,他忍了忍,才说:“还好。”
  “你身上和脸上都缝了针,别乱动。”
  还缝针了。自己从小到大还没缝过针呢。絮林问:“我什么情况?”
  “后背有烧伤,和一些嵌进去的铁片和玻璃,数量不少,但没有伤到骨头和内脏,神经也未受损,碎片已经取出来了。脸上……”纪槿玹目光闪了闪,说,“也受了伤。”
  “哦。”絮林一听也没在意,从小受伤受习惯了,忍了会儿就习惯了这些疼痛。被炸了依旧四肢健全,絮林道:“看来我运气也没有那么差。”
  他问起当天的事情:“对了,你怎么样,没受伤吧?”
  “……”闻言,纪槿玹定定地注视着絮林,把絮林看的一脸莫名其妙。
  纪槿玹安静了两秒,沉声道:“没有。”
  “我躺多久了?”
  “三天。”
  “三天……哎呀!学校那边!”三天,露营活动早结束了。絮林忽地想到学校那边他还没请假,自己距离毕业只有一步之遥,好不容易熬过了四年,别因为这档子事出了什么岔子。
  他掀开被子就要下床,忘了身上还有伤,这一动一下子就痛得一抽抽,机器人似的僵在了床上。
  纪槿玹道:别乱动。”
  “可是……”
  纪槿玹按住他的肩膀,似乎很不满他在病床上瞎动弹:“我已经帮你请了假。”
  絮林一怔,震惊疑惑:“……你帮我,请了假?”
  “嗯。”他不再乱动,纪槿玹便松开了手,“你这阵子就暂时待在医院里,把伤养好,其他的事情不用管。”
  絮林揉了揉被他抓痛的肩,喃喃道:“这真的不会耽误我毕业吗?”
  “不会。”纪槿玹信誓旦旦。絮林想着他也不至于骗自己,就暂且放下了心。
  两人不再说话,病房又安静下来。
  絮林重新躺回床上,输液管里的药水滴答滴答,他突然弯起嘴角笑了起来。
  时隔两年,没想到又和他说上了话。
  明明都伤成这样,怎么还笑得出来。纪槿玹问:“笑什么?”
  絮林眉眼弯弯,温声道:“好久不见了,纪槿玹。”
  -
  一周后,絮林身上和脸上的缝合线被医生拆除,絮林在镜子里,第一次看到了藏在纱布下,自己受伤后的脸。
  他险些没能认出来。
  他的左半张脸颊上趴着一块不规则的红色伤疤,一直从脸颊蔓延到耳根,扩散至自己的颈肩处,这是灼烧的痕迹。还有一道狰狞的割口,从他左边太阳穴的位置,一直斜着划到左眼下方,缝合过又拆除的狰狞割口,像一条裂开的荆棘条。
  比较严重的地方还渗着轻微的血水。
  一块烧伤的疤痕,加上一道割口,全部挤在半张脸颊上,实在是……惨不忍睹。
  医生见他长时间盯着镜子看,默默地叹了口气。
  这大概不能说是留疤,应该说是毁容。
  当时絮林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失血过多,情况紧急,医生只能先保住他的小命,也来不及去思考要怎样缝针才能让他脸上的疤小一点。其实任谁都看得出来,他那血肉模糊的半张脸是恢复不了原样了。
  和小命比起来,小脸就不那么重要了。
  但又有谁会真的不在乎自己的脸呢。
  医生安慰道:“你的伤口现在还没完全愈合,看着会有点吓人,这阵子恢复期要好好上药,防止感染。”
  “等以后彻底恢复了,如果实在介意疤痕,可以用手术去除。”他的伤口太深,手术也不一定能完全让他的脸恢复原样。
  这后半句医生没有说。总要给人一点希望。
  絮林轻轻摸了摸脸上受伤的皮肤,指尖下是凹凸不平的触感。
  他眨了眨眼。
  “留就留吧。”
  絮林看着镜子里陌生的自己,满不在意:“男人身上谁没几个疤。”
  况且,为喜欢的人留的疤,这不是男人的勋章吗?
  絮林毁了容,所有人都为他可惜。
  唯有当事人,一脸的云淡风轻。
  上好药,敷上纱布,絮林拎着一袋子外敷内服的瓶瓶罐罐往自己的病房走,经过护士站时,瞥见电视里面正在滚动播放的一条新闻。
  ——一周前,丹市城郊某户外停车场突发车辆爆炸,一名四十七岁司机当场死亡,一名路人受伤,事故原因经调查为电路老化过载,引发车辆爆燃。
  絮林思考了两秒,觉得这个‘路人’指的就是他。
  那个司机可是被当场炸成了肉沫,人肉炸弹的自杀式袭击,居然被伪装成一起意外事故。
  是纪家……纪槿玹压下来的吗。
  电视右下角的时间显示下午一点整。
  絮林看时间到了,立马回了病房。
  推开病房门,空空如也的病床旁边已经坐了一个人。
  听到开门声,纪槿玹扭头看了过来。
  絮林笑:“你来啦。”
  “嗯。”
  絮林住院的这一个星期以来,纪槿玹每天都来看他。
  下午一点钟准时过来,坐在床边的陪护椅上陪他一个小时,两点钟准时离去。像个固定时间点刷新的NPC。
  “伤……怎么样了?”纪槿玹问。
  “已经拆了线,刚上好药。”絮林把袋子往床头柜上一搁,“不那么痛了。”
  纪槿玹简单翻看了一下袋子里的药物,皱了皱眉:“怎么就这些。”仿佛嫌医生开的药不够似的。
  絮林说:“这些药足够用了。”
  纪槿玹不置可否,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
  “纪槿玹,”絮林坐到床边,晃了晃脚,说:“我想出院。”
  絮林这两天打听了一下,他住的这家医院在主城市中心,听说原本只接收Alpha和Omega,不知道纪槿玹用了什么法子,居然没有丝毫异议地将他这个Beta塞进了这里,还住上了私人病房。
  他旁敲侧击从护士口中询问了一下病房的费用,惊人地发现这里住上一天的价格就够他花上一整年,心里暗暗感叹真不愧是纪家的小少爷,花起钱来的豪迈样可真是让他这等穷人见了世面。
  絮林肉痛钱,不管是谁的钱都肉痛。
  他不想住这里。
  他曾试过想要自己出院,可每次只要自己一有出去的意思,脚刚刚踩到医院大门口,就会有人及时把他拉回病房去。
  可以是医生,可以是护士,甚至也包括保洁阿姨。
  絮林没那么傻。猜到这些大概都是纪槿玹的‘眼线’。在这个医院,仿佛纪槿玹的话就是圣旨,纪槿玹不点头,他就永远无法踏出这个医院的门。
  他没办法,只能从纪槿玹这边下手。
  絮林说:“我还有一个多月就要毕业了,我想回学校。”
  纪槿玹闻言,蹙眉道:“你伤还没好。”
  絮林努力争取:“已经拆线了,背上的伤口都好得差不多了,脸上的伤医生说只要按时用药就没关系了。我自己可以上药,我不想待在医院里。”
  “不行。”不出所料得到了纪槿玹的拒绝。
  “为什么?”絮林不甘心。
  他很不理解:“我只是脸上受了点伤,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,为什么非让我住在这医院里?”
  他这话似乎惹纪槿玹不高兴了。虽然他的表情没有什么太大的异常,可是却肉眼可见地沉了脸,他咬紧着牙,脖颈上爆出一条凸起的青筋:“那你呢?你又是为什么?”
  他不答反问,絮林茫然:“什么为什么?”
  “为什么要挡在我面前。”纪槿玹的声音冰冷,似乎藏着股怒意。
  絮林愣了愣,沉默了。
  “我没要求你那么做。”
  “我没要求你为我送死。”
  “……”絮林五指攥紧,指甲陷进肉中,喃喃着:“谁说我送死了,我这不是还活着吗,你干嘛这么大反应。”
  纪槿玹的目光如有实质,沉甸甸地落在絮林左脸的纱布上。
  “为什么?”纪槿玹还在冷声逼问。
  仿佛这个问题被他积压在心里很久很久,如今终于能够问出,急切地想要知道答案。
  絮林深吸一口气,话题避不过去,忽然有些破罐破摔。反正……反正自己马上就要毕业,离开丹市了。
  他卸了力,随意地往床上一躺,天花板上刺眼的白炽灯晃着他的眼睛。
  絮林微眯起眼,说:“这都不知道,为什么?很简单啊。”
  他伸出一根食指,指着纪槿玹的脸,坦坦荡荡道:“因为我喜欢你啊,白痴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