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44章
文玉亦随之瞧过去
半卷摊开的札记,正被乘云巘上的风翻得哗哗作响,就像某种神秘的絮语呼唤着人的瞩目。
这是文玉快步上前,一手抄将起来,我在春神殿看到过的、师父的手札。
郁昶眸光一转,瞥见其间的琴龙二字。
难怪句芒会捧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,原来与他即将要做的事有关。
以一上古神神魂蕴养,可祛其邪性文玉飞快地翻动着,这才看到从前未留意到的几句。
在钩吾山时,她只知琴龙骨的效用,却没记起这些附加的条件。
可是酆都君亦是上古之神。文玉思绪翻涌,总算找到不对劲之处,琴龙骨为何只听师父调遣?
郁昶张了张口,下意识地想说些什么,可最终还是没有出声。
原来在他离开钩吾山之后,还发生了这许多事情吗?
当日只想着尽快找句芒对峙,弄清楚文玉的身份,却未留意她是否会需要他
这些时日,她孤单一人是如何度过的呢?
掩于袖中的手紧握成拳,郁昶却头一回觉得浑身无力。
似乎他想抓住什么,什么就从指缝间流走。
他这次将文玉独自留在钩吾山实在是不妥,就算自以为还有时间赶回去,却又遇到那样的情境
想想句芒所做的一切,他有何面目再站在文玉眼前。
听说是夔玄危难之时,你曾施以援手。敕黄颤声说着,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,后又将其带回乘云巘上,交由神君看顾。
他越来越觉得难道有些事真的是天定,就连神仙也无法左右。
文玉无意识地低喃:什么
在钩吾山,她想到琴龙骨之时,尚不知道这其中还有此段前情。
夔玄与她,竟是旧相识。
后来他以一节脊骨为报,可是神君莫名其妙取他脊骨做什么,便只叫他收回去。敕黄无奈地摇摇头,当日因得今日果,夔玄推辞不了,便承诺他只行保管之责,若来日用得上,让神君尽管去取。
但最终并非师父去取的,而是宋凛生。
文玉的心骤然缩紧,难道在断云边之时,他与师父早对此事达成共识。
神君从不轻易拿人家的东西,可你出发去钩吾山之后,他捧着这本札记,反复翻阅、日夜兴叹、
敕黄低垂着眼,想到神君可能遇到的纠结、苦痛,却又独自待在乘云巘上无人诉说。
他会不会想起从前和文玉、夔玄同住的时候,当时在一处的人如今散落天涯,又是什么样的心境呢?
神君到底有没有动过凡心?在没有答案的时候,敕黄常常想,或许只有梧桐祖殿的春神像知道了。
或许神君只是想找到一丝不必与你分离的可能。敕黄虽不忍心,可还是坚持与文玉说道,只是满篇都写着与君长诀的结局。
若是他也不说,神君的这些心思,恐怕就真的再也无法重见天日了。
郁昶面色复杂地看向文玉,却不知如何出言宽慰,莫说是她,就连他自己也是震动不已。
想到与他对峙之时,句芒的平淡,郁昶越发觉得心惊,竟真有人能做到如此地步。
乘云巘上日色如金、流云似缎,这里有着最富灵气的天光。
师父从前常带她来此晒太阳,说对她修行有所助益。
只是,故地重游之时,身旁的她却什么也记不起,师父的心情该是如何苦涩。
文玉抬袖抚上面颊,触手已是片片湿润,她忽然很想知道,在看不见的地方,师父是不是早已流过许多眼泪,才会变得如此平静。
忘记的人不痛苦,记住的人才难熬。
在后春山、在春神殿的那些时光,师父看着她的时候,会想些什么?
在她去了往生客栈的那些年月,师父见不到她,又会想些什么?
在她面都没见上,便前往中洲钩吾山的时候,师父是为自己的计划终于成行而喜悦,还是看着她越走越远而伤悲?
他做了这样多,到头来却只是想她唤一声子瞻而已。
文玉转身遥看远处翻腾的云海,忽然想起
对,乘云巘上。
方才敕黄提起师父在梧桐祖殿收她为徒,并不是她在记忆当中看到的乘云巘上。
我是如何到后春山的。文玉看向敕黄,想要得到更多的答案。
可等来的却是敕黄同样迷茫的眼神,前尘之事,我并不十分清楚。
就在文玉无奈颔首之际,敕黄却又接着说道:或许有一个人会知道。
你是说文玉眉心一跳,有个人选就在脑海中呼之欲出。
敕黄果然点点头,肯定地答道:与神君交往甚密的帝君太灏,也就是你的情劫宋凛生。
他追随神君时日虽久,却远比不上神君给帝君做辅佐神年月的十之一二。
个中细节,除神君以外,应只有这位帝君太灏最为清楚。
文玉虽有所预感,可真的等到敕黄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,她还是难以避免地沉默下去。
在钩吾山分别之际,宋凛生甚至没有说半句挽留的话,如今他到底在想些什么,文玉也不清楚。
在江阳府过年的时候,那些欢声笑语仍在眼前,可在想起子瞻的一些事后,她真的不知该如何面对宋凛生。
文玉拎起手中的木柄,看着流转其间的焰光,不由得笑了笑,就好像从前师父为她扎鱼灯,她却要给宋凛生做风筝。
如今隔了这许多的人和事,她还能做得出吗?
去找他。敕黄似看穿文玉的心思,直接将话说到了明面上,这也是神君所希望的。
文玉不明所以,犹豫道:敕黄
文玉,神君并非挟恩图报之人。敕黄安抚般地笑着,他最了解她的性子,我将这些事告诉你,只是不想神君的付出无人知晓。
若不说清楚,文玉定然要苛责自己,觉得是她连累了神君。
敕黄极其认真地注视着文玉的眼睛,郑重地说道:可是付出,不是一定要求回报的。
他不愿意神君去钩吾山,可既已成行,那便帮神君做好后头的这些事。
若是神君在此,应当也是如此希望的。
你转生的秘密也好,未完的情劫也罢,都系于帝君一人身上。敕黄握着文玉的手,就好像是最初在春神殿分别的时候那样,去找他,去找答案。
我我会的。文玉定定地看着敕黄。
她不知道这一次离开,又会有什么在前方等着。
是否像中洲之行,她满心期待结束之后回春神殿找师父,没想到却等来了师父自囚钩吾山的结局。
对未知,她害怕。
敕黄似有所预感,轻轻地捏了捏文玉的掌心,我等你回来执掌春神殿。
神君先前便要文玉代掌春神殿,如今他这样安排,想必神君是同意的。
好。文玉肯定地颔首。
如今的春神殿只有她与敕黄了,一定要等到师父回来的那天。
文玉仔细地将小鱼灯收好,便浑浑噩噩地往外走,将敕黄一干人等扔在身后。
文玉,这个年过得还好吗?许久未出声的郁昶轻轻问道。
观蓝同样的一惊,怎么在这个时候问这些话,郁昶
实在是很不合时宜。
眼前是翻涌的云海,背后是郁昶的发问,文玉脚步顿住,登时僵在原地。
她忽然明白过来,除夕夜在宋宅外头看到的人影,真的是郁昶。
原来不是她眼花了。
你做什么?敕黄同样警惕地拦住郁昶的去路。
郁昶瞥了瞥少见的满眼不赞同的观蓝,再瞧一瞧可以说是严阵以待的敕黄,心下不由得觉得好笑。
往日里这二人,一个对他说的话奉为圭臬,一个横竖是防备于他,没见过什么时候战线如此统一。
看来还真得感谢感谢句芒。
从前你说你最怕过年,在轮回司的时候总要蒙上被子睡一整日。似乎想到那时的情境,郁昶忍不住扬唇轻笑。
尽管对于文玉来说,那兴许是段不愿记起的回忆,可对于他来说,却是不可多得的与她相伴的日子。
郁昶敛去笑意,面上的掩藏不住的神伤,因而我紧赶慢赶,总算在除夕夜回到江阳。
话到此处,敕黄和观蓝对视一眼,总算知道郁昶消失的那日是去了何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