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46章
  
  叶青蕖红、暗香浮动,拂莲洞这些不知生了多少年的菡萏竟在冰天雪地中一齐开了花。
  凛冬未逝,春意既生,是自然之道,还是天降异象,倒还不好说。
  文玉眸光一划,视线落在正中那朵半开半合着的重瓣莲上,生的还挺美。
  与旁的花朵不同,这只重瓣莲叶片更为繁茂,层层叠叠的好似绽开的裙摆,而且在满塘的花红当中它是唯一抹亮色。
  就像是一滴粉黛落入了纯白的绸缎中,在它花瓣尖儿上晕染出很是含蓄的色彩。
  一个恍惚,文玉还当是看见它在脸红。
  它似乎已然开了灵智,能听得懂文玉所言,在发觉她并无恶意、甚至是夸奖之后,竟一鼓作气、全然绽开。
  虽长于淤泥,却不染纤尘。
  重瓣莲亭亭玉立,在水中迎风而动,将一段清丽馥郁的香气送至文玉鼻尖。
  和她在天上人间、四海八荒闻见过的都不一样。
  文玉不由得呆了一瞬,待她反应过来,忍不住在心中暗道分明只是极寻常的半截绿棍插红花而已,就算颜色特别些,怎么能叫人慌了神?
  察觉到自己的失态,她忙转头四下乱瞟。
  外头挂雪片片,这拂莲洞倒是春水溶溶,这般反常都害得她心神不宁了,不好、不好。
  近来她在乘云巘上夜观天象,正见星宫大动,有一股子天地蕴养的灵气降世,却不知落入何地。
  三界六道,叫她好找,没想到却在这连个人影儿也无的拂莲洞中。
  我叫文玉,是乘云巘上的神君元阙。文玉轻咳几声,开始自报家门,你呀,好生修炼,来日一朝得道上九重天与我做邻居如何?
  她记得擢英殿似乎还空着。
  重瓣莲摇曳生姿,只报文玉以满池的清香,却并不开口回答。
  想必它是开了灵智,但尚未学会说话,文玉心念一动,指尖便生起点点青芒
  不若助它一臂之力。
  可就在即将触碰到那重瓣莲白中带粉的花叶时,文玉却骤然握掌成拳,将手收回袖中。
  她不会是花了眼罢。
  方才那瞬间,总觉得这重瓣莲将要化形了,随意抚摸人家的身体,实在不妥。
  文玉一手按住心口,感受着皮肉之下雷鸣海啸般的震荡,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些什么。
  不过是株莲花,躯干而已,什么身体
  下回再见的时候。她匆忙起身,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拂莲洞,开口回答我的问题罢。
  横竖来日方长。
  正好前些时日她在人间学会了扎风筝,回头送几个过来给他玩玩。
  要不然,他一个人在这拂莲洞里,岂不憋闷死了?
  这是她们的第一次见面。
  即便已逾万年,可当时的心悸,如今似乎仍能感受到。
  文玉抬袖抚上胸口,那里头的震荡有如千万只蝴蝶振翅,掀起的无尽风暴令她喘不过气来。
  难怪在江阳府,宋凛生说他托生于一朵万年菡萏里,要催生荷叶,再简单不过。
  分明是她们的初见,却只有他一个记得,说这话的时候,宋凛生在想些什么?
  他那些寻常的语气背后,又度过多少不寻常的日夜呢?
  文玉一手牵着宋凛生冰凉的手,一手抚上他如玉的面庞,看着点滴晶莹如串珠般自其眸中滑落,她不禁想
  爱人的眼泪是这世上最小的河流,而她该如何面对河流的哭泣。
  小玉。太灏颤抖着指尖,轻轻地回握。
  他害怕稍一用力,眼前人就会如同梦里的无数次般消失不见。
  直至感受到她掌心的温度,才令太灏真正地相信自己所见并非虚幻,谢谢你找到我
  尘封的记忆得见天日,便争先恐后地向太灏、或者说是宋凛生涌来。
  只是那时候,无论太灏还是宋凛生都并非他的名字。
  头回见面的时候他不过是拂莲洞中尚不能说话的一株菡萏,在将开未开时遇到了文玉。
  她要他在下一次见面的时候,回答要不要上九重天*做邻居这个问题。
  于是自那以后,他日夜翘首等着独属他们的第二回
  第333章
  拂莲洞外头雪色未消,里边儿却已是风荷高举,即便是经年冰寒的潭水,也掩不去满池的坚韧、芬芳。
  文玉杵在洞口的时候,才记起自个儿两手空空。
  分明昨夜在心中念叨了无数遍要将扎的风筝带上,可今朝一出门简直是忘了个干净。
  不会是魔障了罢?她何时这般粗心大意过。
  看着眼前似乎开得更盛的重瓣莲,文玉略显心虚地凑上前去,怎么样?可会说话了?
  她像上回那般蹲下来,掬水在手轻轻地浇到他的花叶上。
  犹如白玉簇金,大团的花朵似一抹流云,再有尖儿上的嫣红点缀,实在是粉面含春、好看的紧。
  水珠顺着文玉的指尖滑下,正落在花蕊中心,她盯着那滴晶莹看了片刻,似乎为了验证上回所想,竟咬咬牙闭上眼,鬼使神差地抚了上去。
  为什么会把带着尖刺的躯干当成光滑柔润的身体,难不成真是她道心不稳?
  可未待文玉想通,触手的冰凉中带着一丝细腻,虽说不上来哪里不对,却决计不是花叶应有的质感。
  文玉骤然睁眼,可所见却像朵火烧云在脑海中炸开,险些叫她七窍生烟。
  薄薄的水雾之后,哪里还有什么重瓣莲?
  眼前人面如冠玉、貌若霜雪,既柔和又不失凛冽的一张脸此刻正被她托在掌中。
  而方才浇下的寒潭水,正顺着他高耸如山脉般的眉骨往下,一路到挺拔的鼻尖、柔软的唇珠,最后摇摇欲坠地在颌角挂着。
  真是菡萏出水、娇艳欲滴,那点将落未落的晶莹看得文玉一颗心七上八下。
  这唇红齿白的模样,还真不难叫人看出他是谁。
  不过她只问他可会说话了,他突然化形是什么意思?
  你饶是文玉这般有定力的人,也难免慌了神,惊得她心中直打鼓,迟疑着说不出话。
  可较之她的忙乱,某位正泡着水的男子就显得淡然许多,一双眼直勾勾地挂在文玉身上,是片刻也不肯挪动。
  文玉,乘云巘上的神君元阙,要与他做邻居的人。
  上回说再见的时候,为什么没有提到会间隔这样久,叫他好等。
  这般僵持下,谁也没有先打破沉默。
  风月皆静,直至那滴水落在掌心,天地间才重新有了声音。
  文玉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指尖仍旧牢牢地贴在他面颊上,倒显得她像个占人便宜的急色鬼似的。
  她急忙想抽回手,却不料被他一把捉住。
  水花四溅之时,文玉见他半截小臂白得如同洗净的莲藕一般,却并不孱弱,毕竟抓着她的这瞬间力气大得很呢
  完全是意料外的场景,文玉躲闪不及只能任由他这么攥着她的手。
  这一瞬间,她似乎浑然忘了自己是个得道万年的上古之神,若真动起手来又岂会受这小小钳制,不过是心甘情愿而已。
  而他在文玉一番动作之后,眼中渐渐蓄满了淡淡的疑惑,俯首看向她的掌心,竟偏了偏头如方才那般贴了上去。
  柔软的肌肤似绸缎般滑了文玉满手。
  细微的电流突然自指尖而起,迅速地蹿遍文玉全身,她像是被针扎了般一个激灵便猛地抽回手,情急之下甚至没控制好力道,陡然跌坐在池边。
  他身上分明遍体生寒、冻人得紧,可文玉却莫名觉得自己与之触碰过的手几乎要烧起来,那股燥热甚至一路往上直爬上她的面颊。
  水声哗啦,他这回倒没执着于捉文玉的手,而是缓慢地跟过来在她面前撑起身,将人围拢在双臂之间。
  她在躲他?为什么?上回说的做邻居难道不是亲近之意?
  隔着水汽与雾色,文玉的脸色忽红忽白,这才发现眼前这朵风中摇曳的白莲花竟不着寸缕,就这么赤条条地杵在她面前。
  碧色的波纹荡漾着,倒衬得他腰腹更加细腻如脂、精壮有力。
  文玉强迫自己闭上眼睛,心中默念着非礼勿视,是她大意了,未曾料想一朵花竟化出个男人来。
  今日思前想后好半天,文玉哆哆嗦嗦地开了口,是你头一回化形?
  上回她说他生得很美,他只是想让她看看自己的样子,只不过似乎吓到她了。
  重瓣莲低吟片刻,应道:嗯。
  这个那个得了他的回答,文玉却不知下一句又该怎么开口,不如穿上衣衫再说话?
  拂莲洞一片寂静,唯有荷叶上滚落的露珠入水,滴答滴答地扣在人心上。